夜，象湖水一样的平静，象水生的心一样的平静，幽幽的月色，透过了繁花灿烂的凤凰树，从窗口射进来；和小油灯的淡淡的光影融和在一起，照在水生的尖瘦而呆板的脸颊上，使他显得更加平静。他全神贯注在工作里。

南风轻柔地吹拂，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拂进来，是玉兰花的香和肥皂的香。水生仰头一望，望见一个脸影嵌在窗前，是阿秀。 水生不相信似地，问:“谁?”

“阿秀,”阿秀小声回答。梳洗之后，作了一点打扮的阿秀，在月色中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态，她带着笑意问：“水生哥，怎么还不睡?”

水生的平静心情，忽地被阿秀的脸影扰乱了，他的手微微颤抖，连算盘子都剔不响，呐呐地问:“你……你几时回来的?”

“婶娘托人叫我回来的，”阿秀接道，“听了婶娘的话，我真吓呆啦，慌慌张张的赶着回来。回到家，见海珠甜甜的睡了，才安了心。水生哥，若不是碰上你，他他……”

“他他他没事了，你回家睡去?！?/span>

“我高兴，睡不着，阿秀用着感激的声音，温柔道，“婶娘说，你累饿啦，煮了点麻蓉汤圆，叫你去吃。、”

“我不饿，不吃?！焙嗡崆嵋⊥?。

“你不吃，我不走?！卑⑿闼仆嫘?，又似认真。j

“我真的不吃，阿秀。”

“我真的不走，水生哥?！?/span>

阿秀又温柔又使性的语气，真教这位老老实实的小知识分子难住了。去呢，跟她作了—点小事，就登门上户吃东西，少不免引起人家的闲话；不去呢，她真的不走怎么办？他进退两难地想，发傻似的瞪住阿秀。

阿秀出其不意地把手伸进窗里去，捡起台头一张报纸，拨熄了他的灯。水生擦火再点着,把油灯远远的拿开，让她拨不到。阿秀生气似地，把身转过来，用背脊靠住窗格子，背住水生，敛起手来，安安稳稳的站着，好象决心站到天亮。

芬芳的腻人的白兰花香气，从阿秀的细软的头发上散发出来，一阵阵的透进他的鼻孔里，透进他的心窝里，透进他的灵魂里，使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充满了花香，充满了青春，充满了幸福。

他低声叫：“秀，你进来坐坐。”他的嗓门有点抖动。阿秀默然，一双不安静的眼睛，无目的地仰视着天空。

何水生重唤一次:“你进来坐坐，秀姐?！?/span>

“他的年纪比我大，怎叫我秀姐?”阿秀想，“是生疏？拘礼？还是相亲？相好?“阿秀想不透，依然使气地回答:“我在外面站着，我喜欢站。”

水生道:“不，人家看见……"

“怕什么？我不是偷东西。”阿秀把头沉了下来。

“你不喜欢坐?”

“不喜欢!"

“你不喜欢我?〃

“……"阿秀顿住。她的心跳得厉害，不知怎么回答。

何水生变得很有勇气。他站起身来，把一只手伸出窗外，想摸摸阿秀的头发。阿秀偏一偏脸，他竟又象胆小的小偷，赶忙把手缩回来。

何水生的脸红得象喝了烧酒。阿秀没看到。阿秀的脸热得象火烧，何水生也没有看到。两人的心似乎缠得很近，又似乎隔得很远，远远近近却谁也不知道。柔和的夜风默默地吹.

柔和的月亮淡淡地照，远远传来了狗吠声。

阿秀透了口气，轻声说：“人家看不起我——”

水生也透了一口气，轻声问:“人家——谁?"；

“好心好意煮了麻蓉汤圆，没人吃?！卑⑿愣钠频乃怠?/span>

“是你婶娘煮的，我不吃。”

“她早睡啦?！?/span>

“是你你煮的，我吃?！?/span>

阿秀回过脸来，含羞带喜的瞥一眼水生，颤声说:"你——你跟我回家吃去?！?/span>

水生又高兴又紧张地问道:“你喜欢我不？"

阿秀轻骂道:“你怎么画公仔要画出肠的？”说完，转过身去，双手捧着羞红的脸颊。

何水生这回一点不呆板，全明白了，便真正勇敢地伸出手去，轻轻搭住阿秀的瘦削的肩头。一股幸福的热流传到阿秀的心坎里，同时也传到水生的心坎里。幽静的夜，甜蜜的夜，幸福的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