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远人 | 追寻一座城的精神沉淀 ——读王国华《街巷志》系列

更新时间:2025-04-08 作者:远人来源:《特区文学》


到今天我还记得,2018年年底左右,王国华赠送我一部他刚刚出版的新著。对一个著作早已等身的作家来说,有新著出版不算意外,令我意外的是,他指着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的书名告诉我,《街巷志》不会只一部书,而将是长达十卷的系列散文集。

我闻言吃了一惊。任何一个作者,当他设定的主题需要十大卷的篇幅才能完成时,就说明他对该主题有着超乎寻常的寄托。文学史上不乏这样的先例,最有名的就是巴尔扎克将他的近百部小说归置到《人间喜剧》的总标题内,紧随其后的左拉则深思熟虑地制定出《卢贡—马卡尔家族》的写作计划,然后一年创作一部长篇小说,最终以20年的心血和20部长篇小说的规模,完成了19世纪法国小说史上的第二座丰碑。

我不知道创作十卷本《街巷志》的想法是何时到王国华脑中的。作为写作已逾三十年的作家,王国华的写作经验已足够丰富,早在大学时期,他就开始了诗歌写作,随后又进入杂文领域,后来又进入历史随笔的创作领域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每天中午都会将他的历史随笔集如《你不知道的历史细节》《书中风骨》《那些人那些事》等书认真读上几篇。读完一本后,再读下一本。就在我以为王国华将继续在历史随笔领域深耕细作时,他出版了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一书。

书问世前,我一直知道王国华在创作关于深圳的散文。一个作家写他熟悉的地域和生活是自然之事,将它们集结出版也是自然之事。但王国华说将在“街巷志”三字下创作十卷本著作时,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,直到读完这部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后,我才猛然意识到,经过数十年的写作训练,王国华已经为他的野心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创作方向。

王国华为什么要写《街巷志》?仅仅因为他现在生活在深圳,就想写写深圳的生活吗?如果那样,王国华和太多深圳作家的写作也就没有区别,《街巷志》也就不值得他寄托包括未来在内的写作雄心。

他在该书第一篇《我来到了宝安》就和盘托出了答案。在王国华看来,也在绝大多数的中国人看来,被几千年农耕文明浸润的中国人早在血脉中将故乡与河水、山峦、稻田等事物连成一体。自上世纪80年代到深圳打拼的人,哪怕他们已在深圳生根,哪怕他们已哺育了深二代、深三代,还是很难将深圳视为故乡。人是需要故乡的,“乡愁”能成为最具中国特色的文化词根,就因为它最能代表中国人血液最深处的涌动。

但从五湖四海聚集而来的“深圳人”很难将深圳视为故乡,即使那些原居民,在王国华笔下也有一段意外而现实的描写:

我总是无缘无故地设想,有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,他常年和家人在海边捕鱼,捞螃蟹,养蚝。每天迎着朝阳出海,夕阳西下时随着波浪返回岸边。

有一天再回到岸上的时候,他发现那个石头筑成的矮房子已经被扒掉,一排排新鲜的高楼矗立在那里,仿佛几十年来就是这个样子,他自己倒像个闯入者。那些楼房俯视着他,显得他更加渺小。

他的渔船搁浅在岸边。他半信半疑地走进属于自己的新房子里。里面家具齐全,电器的棱角上闪着寒光。他的房子价值连城。

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故乡变成一个庞大的城市。他会怎么想?他是欣慰于这种变化还是无可奈何?

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他的从前彻底变成了从前。

当一个原居民也在深圳找不到故乡时,从外省来的人会更加找不到。这里牵涉的问题是,深圳这座城的特质究竟是什么?

作为一座城,深圳是因为时代的激变而横空出世的一座现代都市。这就决定了深圳的建设速度非比寻常,也决定了它难以摆脱的浮躁。说深圳没有历史又对又不对。说不对,是深圳这块土壤上从来就有它以往的漫长生活;说对,是深圳成为现代都市的速度太快,所有的新与变都在它身上体现得太过强烈。王国华写《街巷志》,绝非要写深圳的来由和变化,而是从中提炼一个巨大而易被忽视的主题,即一个居住深圳的异乡人是如何面对深圳,看待深圳,进而如何理解深圳,以及深圳的深处掩盖了一些怎样的特征,深圳的前世今生与时代的沧海桑田在发生怎样的对应关系。

进入《街巷志》创作时,王国华到深圳还不足十年,他将深圳列为他的写作对象,就取决于他以作家身份对这座城介入得是否主动、是否投入和是否有足够的耐心。从那句“‘来了就是深圳人’,最初看到这几个字,惶惶的心跳平静下来,但还是有所犹疑。在这个城市待得越长,就越感受到这句话的力量。一个字一个字像拳头一样,可以捶得人喘不过气”来看,王国华将最为敏锐的触须伸入了深圳最核心、也最值得叙述的地方——他能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深圳人,能不能将深圳视为自己的归宿之地。因此在由20篇散文构成的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中,王国华拒绝了关于深圳的宏大叙事,而是紧扣个人到深圳的经过,紧扣深圳给他的第一印象,他要告诉读者,他是如何与深圳开始融合,如何从一条街、一个村、一棵树、一丛花、一些人,如何从某个早晨和某个黄昏来沉淀自己的感受,他要先认清自我,才能更好地认识这座城。

所以,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必然是王国华认识深圳的序章。当我迫不及待地读完这部散文集后,开始了对“街巷志”的后续期待。

王国华没有让我等太久——当然,等待这个系列的不止我一个人。当《街巷志:行走与书写》出版后,在深圳文化圈迅速取得有口皆碑的赞誉。作家靠作品说话是人人皆知的老生常谈,但不靠作品说话的所谓作家在今天还是太多,似乎不管哪个级别的作协会员证都在证明某个人是作家,但真正的作家从来是有独特写作维度的人?!督窒镏尽肪褪峭豕捞匚鹊奶逑帧2簧傩醋髡咴诒⒈砉赜谏钲诘奈淖?,但没有产生王国华那样的影响,就因很少有人像王国华那样,有种“我会往纵深写,也许会越写越难”的认知,这也表明他对该系列做好了掘进的准备。

两年后的2020年,王国华出版了系列第二部《街巷志:深圳已然是故乡》,书名清清楚楚地告诉读者,深圳对他来说,不再是漂泊的异地,而是内心认定的故乡。王国华是河北阜城人,又在长春生活和工作过十八年,无论如何,他更有理由将阜城和长春视为故乡,为什么不到十年的深圳生活让他有回到“故乡”的感受?尽管深圳提出的“十大观念”里有流传最广的“来了就是深圳人”一说,但没有说深圳就是“深圳人”的故乡。

王国华将深圳视为故乡,说明他的血脉与深圳达成了一致的跳动,使读者能理解苏东坡为什么说“吾心安处是故乡”。王国华是否“心安”?在第二部《街巷志》中,开篇是令人惊异的“‘城愁’扑面”。尽管王国华和我平时交谈中提过“城愁”二字,但口头语和行之于文的书面语还是特别不同。他着重谈了自己为什么缺乏中国文化核心处的“乡愁”:

或因幼年生活带来的阴影,对我而言,基本没什么乡愁。那数十年不变的村庄,冬夜在村口惨叫的野狗,从开始有记忆到离开它们,始终没有从中感受到美。对故乡的赞美,好像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政治正确。时至今日,乡愁更简化为对工业化所带来的变化的排斥和抵制。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内容,但说来说去,仍是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怀恋。

我以为,这才是进入王国华“街巷志”系列的真正入口。他在农业文明被工业文明替代的现实中解构了所谓“乡愁”的虚伪一面。他提出“城愁”,并非处心积虑地创造一个概念,而是在个人生活和深入深圳的过程中,发现并理解失去“故乡”的人难免进入一种“无所适从的感受”——这是王国华的感受,也是从异地居留深圳的绝大多数人的感受,他将其命名为“城愁”。从他的观察角度出发,人在异乡最难摆脱的是迷茫,何况深圳还是中国最前沿的经济城市,它的本质决定了物质愈丰富,精神反而愈苍白的状况,所以“城愁”不是简单的概念,而是一代或者两代,甚至三代深圳人的共同情感走向。

就《街巷志:深圳已然是故乡》全书来看,王国华完成了对“行走与书写”的突破,进入到深圳被经济大潮裹挟而被忽略的精神深处。从书中的《在树上聊天》《天空也是一条出路》《我被声音包围了》《满街都是遗弃的家》等篇章来看,王国华的确在步步实现“往纵深写”的自我承诺。人的纵深和城市的纵深都是专属精神的领域。王国华描写了他和一些曾经的朋友“后来逐渐疏远,互相加了微信,也懒得给对方点个赞。再隔一段时间,有的干脆删除了”的现实一面。这并非双方出了什么问题,而是时代在塑造深圳的同时,也塑造了人与人是否能在加速度的生活中保持精神的同频共振。从这里看,王国华确认了“城愁”在城市精神深处的定位,也确认了不是所有人都能从“城愁”中发现更深处的自我和深圳对精神层面的需求实质。

在《满街都是遗弃的家》中,王国华打了个比喻,“如果拿显微镜对准一个中年男人溜光水滑的表皮,会发现上面坑坑洼洼,岂止岁月的痕迹,还有打架斗殴、喝酒摔伤的痕迹,有被老婆挠出血凜子的痕?!?。这句话也揭示了王国华的写作秘密和态度。他全部的篇章来自于对生活的观察。观察会使人慢下来,慢下来会使人展开更多细微的感受。精神的实质就是细微,所以王国华用语言的“显微镜”面对了深圳?!堵侄际且牌募摇肥俏壹囊黄⑽?。它看起来与深圳的街巷无关,全文面对的是深圳公园里的微小生物,王国华不厌其烦地描写了蚂蚁和鸟,描写了动物们离开后遗弃的巢穴。这篇细腻的文字见出了王国华由物及人的纷繁感想。深圳被加速度支配得太久,乃至“深圳速度”成为无人不知的深圳特色。王国华从不否认深圳最外在的特色,但他更愿意从无人关注的细微处来体察深圳最隐秘的精神特色。

我以为,寻找深圳精神何在的第二部《街巷志》奠定了王国华这一系列的纵深走向。

因此毫不意外,王国华后续的《街巷志》就出现了《街巷志:深圳体温》和《街巷志:拥挤的影子》,它们是系列的必然走向。稍感意外的是第四卷《街巷志:一朵云来》和第六卷《街巷志:水随谁睡碎》。在《街巷志:一朵云来》的自序中,王国华将他全部系列的设计方案告诉了读者,“第一部,写的是‘别人的深圳’,第二、三、四部,写的是‘我的深圳’,接下来,应该先是‘你们的深圳’,再是‘我们的都市’……”计划的庞大也决定了他笔下城市的扩展,王国华终于袒露了个人野心,《街巷志》系列“不仅仅是深圳,也是广州,也是上海,也是北京,也是苏州、唐山、哈尔滨……都市的共性与特性逐渐凸显出来,都市的闲愁生发、凝结、固定,与源自广袤大地上的‘乡愁’遥遥相望,彼此呼应”。

因而更不意外的是,王国华以“乡愁”和“城愁”为对应,撰写了目前全部系列中长达一万三千多字的《此去深圳四千里》的长文。他在文中再次回顾了对真实故乡的逃离欲望,阐述了那里的贫穷现实和精神压抑,描写了父亲的死和母亲孤独的生活。这篇看似和深圳无关的篇章进入《街巷志》,是王国华由衷体会,那片土地上的命运或许也是有朝一日的深圳命运,尽管两地的生活质量不可同日而语,但人对生活的认识,对精神的寻求,在哪里都是一样。中国农村有几千年的沉淀,深圳还年轻,但它曾经的狂飙突进现在有了减速,也就是开始了它的沉淀。

有沉淀才会有厚度。厚度是所有文化诞生的基因。

作为城市,深圳经历了它的发展和转型,深圳人也体验了它的激奋与彷徨,王国华因而写下了一段令人再三咀嚼的文字:“当我的身影在街巷里晃动时,此处的每一块砖,每一道墙,楼上的每一扇玻璃窗,窗后面每一个倏忽消失的人影,都带上了光环,延伸着事物本身,连接起了天和地。行走其间的我,同样披挂光环。我们互相观望和打量,内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欣喜。它们不仅仅是铁硬的建筑,我不仅仅是个头不高,脸色发黑,精神头儿十足的中年男。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我回到家把所遇所感记录下来,形成一篇一篇作品。等下次再走回头路,那些事物上面的光环消失了,恢复了俗气,消失了神性。吾亦然。外人所见,平庸的王国华混杂在人流中,在平庸的街道上匆匆而过。岂不知,彼此已有过灵魂的互换?!?/span>

这段话足见王国华对自身的剖析和对深圳的观察视角,他的语言看似平淡,实则锋利,读来直入内心。王国华的锋利,源于他在理解上秉承真实——真实地面对,真实地丈量,真实地体会。深圳的经济光环太过耀眼,会使人忽略它必然出现的沉淀。王国华要追寻深圳的精神沉淀,就必然在以语言的方式交给读者之前,和这座城完成彼此的灵魂互换,他们彼此打量,彼此辨认,直到彼此心领神会,王国华为之感到的“说不出的欣喜”,是他有了自己的发现,这才造就了王国华《街巷志》系列的成功。

对深圳来说,物质带来的浮躁人人可见,沉淀的是什么则难被人知。为了准确发现和体验这一沉淀,王国华情不自禁地发出“我想去上沙住一年”的愿望。我理解的“上沙”或许不仅仅是上沙一地,而是深圳的每个区和每个村。

我特别记得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每到周六和周日,我自觉不和王国华联系。这两个休息日是他异常宝贵的外出时间。不是他离开深圳去哪里游山玩水,而是步行到深圳的大街小巷,尤其在创作《掌上花园》时,他时常冒着酷暑,几小时几小时地和一朵花对视,他说他能听懂花的语言,然后才写下这部著作?!墩粕匣ㄔ啊访挥斜昝魇恰敖窒镏尽毕盗?,但在王国华那里是,在我这里也是,理由很简单,王国华笔下出现的215种花构成了深圳最繁华却最不招摇的底色。很难想象一座城市没有花,尤其在高楼林立的深圳,这些不起眼的花都在这座城的低处绽放,为深圳带来最自然的一面,也令人在钢筋水泥中发现最能浸润内心的一面。与浸润发生关联的当然就是沉淀。所以这部书无须王国华强调,它一定是“街巷志”系列的重要一环。

我和王国华同属“70后”,有很多共同的话题。有次聊天时,我们谈到共同喜欢的歌手,谈到郑智化时会谈到他那首风靡一时的《水手》,里面有句歌词是“都市的柏油路太硬,踩不出足?!?。深圳的确是一座柏油路纵横的城市,王国华用一卷卷《街巷志》,一步步踩出了属于他的创作足迹和精神足迹。对一个作家来说,这是最艰难、也是最值得踩出的足迹。

为一座城市——尤其为深圳挖掘它的精神特质是不少作家的野心和抱负,王国华以孜孜不倦的毅力、耐心、韧劲和绝不可少的才华,一年年为读者和深圳捧出这些厚重的书籍,我无法不对他的执着产生敬佩。对王国华来说,他计划的十卷已经完成和出版了七卷,我时?;嵯?,他的后面三卷会如何写,尤其最后的杀青之卷会怎样写。我知道对王国华来说,这已绝非难事,因为深圳这座城在变化,伴随变化的就是它的沉淀,“城愁”是深圳的沉淀之一,它还会沉淀出一些什么,王国华的追寻笔尖会告诉所有的读者。我不止一次想过,当他的十卷本《街巷志》全部竣工后,我会从头至尾地再读一遍,我想认真看看王国华的沉淀,看看深圳这座城的沉淀。